好用的足球竞彩app

图片
您的位置:好用的足球竞彩app>检察文化
承德土话和库莫奚语
时间:2015-11-12  作者:傅新春  新闻来源: 承德检察网
大号字

【钩沉】

承德本胡地,胡地多胡人;胡人多胡事,过往如烟云。烟云越千载,千载有奚人;奚人多奇事,解疑问胡人。

胡人解胡之三

承德普通话是汉语普通话中发音最纯正的口语,甚至超过了带有“儿”化韵的京腔,要不然国家语言委员会也不会把普通话发音的源头定在咱承德了。不过十里不同天,百里不同俗,即便是在承德,即便全是喝着滦河水长大的人,发出来的声音也不尽相同。比如丰宁人爱说“拧(你)往(我)汤(他)”,围场人、平泉人则有点“土豆子”炖“豆角子”的重口味,而兴隆人和宽城人往往喜欢把“老忐儿”话捋直了说。如果进了青龙门那就更有意思了,一定会有人端着两大盆稀粥向你夸耀说:“我这个人呐,就是说不好这个‘二儿’,要是说好了这个‘二儿’啊,那可是满口儿金腔儿。”等你听完了他那一口金腔,一定会笑得前仰后合。不信,说给你听听——“我家的小猪儿娃儿,喝起泔水来那是吱儿吱儿的,吃起豆儿来那是噶喯儿噶喯儿的……”要是真听上它三五遍,不光你的耳朵眼儿里嗡嗡直响,包你到了晚上牙巴骨还是酸的呢。

尽管说笑,以上可都是纯正的本土特色,若不留意的话,恐怕还没那个耳福呢。不过即便如此,也还是满大街都能听得懂的普通话。倘若真的聊起承德的土话来,恐怕非土著的承德人就有点像到了异国他乡的感觉了。即便是城里的土著,如果你是80后或者90后,一旦到了乡下,也极有可能被老辈子乡下人那些土话搞得“五迷三道”,“胡了巴嘟”。管太阳叫“老耶”,把狼叫“癞歹”,干活叫“揍受”,耍性子叫“摆轴”,土块叫“土噜咖”,口水叫“哈喇子”,百无聊赖叫“五脊六兽”。还有更“嘎咕”的,管多叫“老鼻子”,把弱智叫“二倚子”,结痂叫“定嘎支儿”,胡言乱语叫“瞎掰”。有人曾经作过粗略的统计,说是在咱老承德的地界,包括赤峰和朝阳一带,属于这类土话的常用语和歇后语竟不亚于半部《新华字典》。你要想往前“掏搔”,那可是“老鼻子”了。

前一段时间人们一哄而起,纷纷在网上踊跃晒“土”,把咱承德土话的老家底全都翻拾了一遍,几乎把微信群里搞得“暴土攘场”。可惜只弄了个开头,便权当笑话时新儿时新儿,哄笑一阵子之后,全都“乌了八凸”,再也没人“鼓鳅”了。却不晓得这正是咱承德老祖宗留下来的最纯正的非物质文化遗产。

那么,在纯正普通话“南博万”的标志地,为什么会有比英语、日语、俄语和拉丁语还难懂的土语呢?这些“嘎七码八”的胡言胡语到底起源于何处,又是怎么流传下来的呢?要是真的“掰饬”起来,恐怕一般人还真是丈二和尚——摸不着头脑了。

其实,这事说起来并不难,因为承德自古以来就是胡人呆的地方,在胡地随胡俗,说胡话,喝胡水,吃胡饭,弹胡琴,坐胡车,聊胡事,解胡迷那是太正常不过了。俗话说,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嘛。别说在古代,就是全球一体化的今天,虽然“台风”和“冷空气”横扫过的地方都一样,可说不定隔着一条小河,你就不知道人家在说啥呢。打小喝滦河水长大的胡人,当然也是满嘴“胡”话了。可这滦河水偏偏有急有缓,有宽有窄,有高有低,有弯有直,有纯有羼,有清有浑,只要稍稍那么一改,就会十里不同音了。不过滦河这十三个姐妹中,有四个来自坝上高原,有三个来自七老图山,一个来自努鲁儿虎山,还有四个来自燕山,一个来自冀北谷地,转悠老半天,还是没能转出库莫奚人的地盘。于是,这胡言胡语就成了今天最纯正汉语普通话的滥觞了。

不瞒您说,如今的承德土话原本就是承德原住民——库莫奚人留下来的胡语。只是那些没有抹去痕迹的奚语,是经过近千年的汉化留存在当地土话里的,叫你听起来既莫名其妙又回味无穷。由于当时的奚地除了库莫奚人以外,还有渤海人、汉人杂居,相互影响,又加上被契丹人统治了二百多年,金人征服了一百多年,之后又汉化了八百多年,这一来二去便演化到了今天,成为奚汉合璧遗留下来的语言精华。就像深山老峪里的老榆树、崖头柏一样,看着古旧,恰是最宝贵的东西。可惜那个多灾多难的民族既没有自己的文字,也没有当今的留声机和录音机,根本没法留下只言片语,只有旁族史料典籍当中的汉译文字标音,让人看了发呆发愣,却没有办法予以解读。

中国的语言体系大致分为六类,其中汉语族系最多,主要包括普通话、吴越侬语、巴蜀川音、闽南话、客家话和海南语等等。西南支主要是苗瑶语族系和壮侗语族系,主要有苗语、畲语、勉语、仡佬语、土蛮语、壮语、泰语、侗语和黎语等。西北支则属于突厥语族系,主要包括维吾尔——乌兹别克语、回鹘语、哈萨克语、土库曼语等。青藏高原和云贵高原则以藏缅语族系为主,有藏语、彝语、羌语、景颇语、土家语等。而北部主要是阿尔泰语系,包括蒙古语、通古斯语、达斡尔语、契丹语、鲜卑语、室韦语和乌桓语等。

一般研究认为,库莫奚语属于阿尔泰语系的通古斯语,是散居在阿尔泰山脉至阴山一带古老部落的语言,甚至可以追溯到红山文化时期。由于库莫奚和契丹同为宇文鲜卑的后裔,而《魏书》记载,鲜卑宇文部“出于辽东塞外,其先南单于远属也,世为东部大人,其语与鲜卑颇异。”说明库莫奚人和契丹人用的并不是鲜卑语。可是库莫奚语和契丹语又同源而不同族,同类而不同音。这从宋人的《虏中风俗》中可以得到印证,“奚有六节度、都省、统领,言语、风俗与契丹不同。”同为宇文鲜卑之后,语言、风俗跟契丹不一样,而且还是在被契丹征服以后,这只能说明库莫奚语是一个独立的语言系统。目前,语言界对于契丹大字和契丹小字的研究尚未取得实质性突破,至于独立于契丹语言之外,又无文字留存的库莫奚语就变成了一个难以解开的谜团。

库莫奚语究竟属于哪个族系,他们的语言究竟如何发音,他们是怎么跟唐人、突厥人、契丹人、女真人、高丽人进行交流,共同生活的?这些疑问在浩如烟海的史料中竟然难觅其踪,仅凭想象是无法得到圭臬的。然而,承德老辈子留下来的那些土话,却给库莫奚语的解读留下了蛛丝马迹,可以使人们通过历史的回溯和语言的寻源,在重重迷雾中看到一丝蓝天。

尽管现存的史料典籍对于库莫奚人过于吝啬,甚至惜墨如金。但是这个曾经有过两百多万人口的民族,竟然占了当今承德人口的三分之二强,并一度成为盛唐时期的“强蕃”。他们世居承德一带,从公元四百年到公元一千二百年,不算同化后的元明清就高达八百年之久,自元以降,又过了与满、蒙、汉同化的八百年。应当说,本土承德人不但有库莫奚人的生理基因,同时也有库莫奚人的语言基因。

这从库莫奚人留下的只言片语中或许能够得到印证。跟汉藏语系的“孤立语”发音不同,阿尔泰——通古斯语系的发音不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,也不是一个音或者一个字就代表一个意思,它属于“粘着语”,类似于满语或蒙古语。在语法运用上有时的变化,词序比较自由,语法结构呈现多样化。比如汉语史料中留存下来的匈奴——鲜卑语“撑黎孤涂单于”,“撑黎”为汉语的“天”,“孤涂”为汉语的“子”,“单于”便是“长”的意思。从库莫奚人留下来的个别发音来看,也与此类似,“库莫奚”发音的本身,在今天的蒙古语中就是汉字“沙子”、“沙漠”的意思。而“奚”字本身则最早见于殷商时期的甲骨文,一般解释为“梳辫子的人”,当时把女奴称作“奚”,而用“隶”指男奴。而被当作奴隶的人,一般都是从异域掠掳过来的战俘或平民。处在“绥服”和“要服”之间的库莫奚人的先祖当然在所难免。

  另一个重要语音印证的来源,是奚王世系人名发音和部落名称。除了唐太宗和辽太祖赐予的李姓和萧姓外,奚王自称的名号发音亦可作为语音旁证,如:“苏支”、“啜利”、“突董苏”、“去诸”、“时瑟”、“吐勒斯”、“勃鲁恩”等。此外,奚“分为五部:一曰辱纥主,二曰莫贺弗,三曰契个,四曰木昆,五曰室得。每部俟斤一人为其帅。”那么,这“辱纥主”、“莫贺弗”、“契个”、“木昆”、“室得”、“俟斤”也可作为一种印证。宋人记载,“奚、渤海之俗类燕,而渤海为夷语。其民皆屋居,无瓦者墁上,或苫以桦木之皮,其后种类渐多。”虽然我们尚无法得知奚王和部落名称的确切含义,但从语音发声的特点来看,库莫奚人的语言应在汉藏语系和阿尔泰——通古斯语系之间,既保持了阿尔泰——通古斯语系的精髓,又融入了汉藏语系的血脉。就像契丹大字仿汉、小字仿回鹘,以及日语的“假名”一样,同样是借用了汉语的精华。

奚地自古以来就处于中原与胡地的过渡地带,一方面要保持原有的民族特色和语言特色,一方面又不得不受到中原文化和异族语言的强烈冲击。尤其是受到时附时叛、被吞并和与汉人杂居的三大因素制约,在语言上不可能不采用三轨制,即奚异汉并存、奚异汉互译、奚异汉融合,异即是奚汉以外的突厥、契丹、鲜卑、渤海以及后来的蒙古族语言。即便到了契丹统治时期,由于辽代实行南北两府分治体制,加之对库莫奚人的高度自治政策,除了适度融合,并没有改变库莫奚人的基本语言体系。至于金元以后的演变与融合则更有利于奚汉同化的大趋势,在承德汉语土话中留存库莫奚语言也是在所难免的了。这也是承德土话既难听懂又便于理解的主要原因之一。

概括起来看,承德土话有四大特色:其一,语义丰富,现场感强。比如:“精湿呱嗒”、“埋汰吧唧”,让你听了以后,会跟“湿漉漉”、“太脏了”有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感受,不但语意饱满,语境也大不一样了。其二,音韵和谐,语调纯正。承德土话虽然有些语言在意思上令人费解,但是它的发音却是极为纯正的,准、正、清、脆,就像一个天真无邪、口齿伶俐的小女孩。这一点就是北京话和津冀晋蒙发音都难以企及。其三,拟写生活,语到意到。比如管壁虎叫“蝎了虎子”,把蝎子和老虎的特点集中在一起,这就比壁虎的语意丰富了很多。再比如“油脂麻花”,把脏兮兮、油腻腻说的活灵活现。只用一两个单词很难全面解释清楚,却又令人感同身受。其四,活化语境,语意逼真。比如说女人不安分又不至于到了风骚的程度,便用“摇叨”;表现一个人不正常又不至于太过分,便用“魔怔”;形容一个人怯场又没有达到无用的程度,便用“草鸡”。把蛇叫“长虫”,把高傲叫“扬兴”,把鼻涕叫“浓(neng)带”等等。在语意的褒贬上也不那么过于极端。

总之,承德土话有很多属于自己的特色,在上千年的历史演化中,虽然汲取了奚语的精髓,但毕竟是汉语,所以在语意、语境和语法上仍属于汉藏语系的“孤立语”发音,语义上也传承了汉语的形音特色。这跟流传下来的库莫奚语发音有相类之处,值得进一步研究和挖掘。中华民族都是炎黄子孙,据说库莫奚人也是炎帝神农氏的后裔,就像迁徙到西南的苗瑶泰彝一样,虽然说话跟汉语发音不同,但是祖源相同,文化传统相同。如此说来,承德土话中遗存的库莫奚语素就更有其值得回味的地方了。